“与缙绅坐者”:明代的工匠知识人

发布时间:2025-06-30 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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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宝良

明代布衣处士,很多凭借书画技艺而显名,如明代李开先《画品》将职业画家戴文进、吴伟、陶成、杜堇等置于第一等,像沈周、唐寅这样的文人画家,只能落于第四等。这种画评之风的出现,无疑就是职业精神崛起的侧面反映。图为戴文进《携琴访友图》(部分)

在传统中国文化体系中,存在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在传统史籍中,无论是都邑大贾、名侠,还是工匠技艺之人,通常仅以其所居或所业称号,或者仅留姓氏,真实的名字却往往亡失不载。这种习惯一直延续到明代,导致很多都城“贾酱、屠沽”之夫,即使家中有千万之资,但称谓也与古代相同。与帝王将相、文人士大夫在史籍传记中有姓有名不同,这种仅以绰号或称号叙述下层庶民的历史记载之法,既体现了传统史家对庶民的轻视态度,也折射出工匠技艺之人社会地位低下的历史现实。

明代工匠地位上升,职业精神崛起

明代成化以降,社会臻于鼎盛,出现诸多社会转向。以苏州为例,到了明代中期,不仅恢复了古老的工艺,且日趋精妙,使人产生“人性益巧而物产益多”之叹。人性益巧与物产益多,是一种相辅相成的关系。人性益巧,既是社会转型的表征,又预示着文化变迁。随之而来的是工匠地位提升,职业精神觉醒,物质文化繁荣。部分能工巧匠甚至凭借精湛工艺而跻身士大夫阶层,或趋于文雅,吟诗作赋,通过与士大夫交游,转而成为职业知识人。

细究工匠的知识世界,大抵可以分为以下两类:一是专业知识,即以各色匠艺为基础的经验性知识;二是业余知识,即工匠为了附和士大夫的情趣,泛读儒书,吟诗作赋。

明代工匠凭借其专业性的精湛技艺,已被士大夫视为一种“绝技”,尤以苏州工匠为盛。王世贞、张岱均详载其事。王世贞所列苏州绝技,有陆子刚(或作陆子冈)之治玉,鲍天成之治犀,朱碧山之治银,赵良璧之治锡,马勋之治扇,周治之治商嵌,以及徽州歙县吕爱山之治金,王小溪之治玛瑙,蒋抱云之治铜。张岱所列苏州绝技,有陆子冈之治玉,鲍天成之治犀,周柱之治嵌镶,朱碧山之治金、银,马勋、荷叶李之治扇,张寄修之治琴,范昆白之治三弦子。二者所记虽略有差异,但基本涵盖了当时苏州工匠的顶尖技艺,展现了明代工匠的专业水准。名匠凭借精湛的专业技艺,匠心独运,创造出享誉天下的物质文化。这可从两个方面加以认识:一是良工苦心,应该说已经达臻技艺之能事。工匠制作的器物,其中的厚薄浅深,浓淡疏密,恰好与后世赏鉴家的心力、目力,针芥相对。这显然已经超出一个工匠的技能,不可轻易视之为“技”,而是可以上升到“道”,此即“技也而进乎道”。换言之,工匠的绝技不止是一种专业的知识体系,同样也是一种可与儒家之道并行不悖的知识体系。二是工匠凭借精巧的技艺,使自己的产品价格大涨,甚至比“常价再倍”。随之而来者,则是工匠社会地位的提升,甚至有“与缙绅坐者”。

明代工匠的好儒、好风雅

明代工匠的业余知识,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好儒、崇儒。如浙江平阳有一位木匠陆大材,颇谙文墨,自称“儒匠”。所运之斧,自称为“儒斧”。二是好风雅。如南京人邓元哲,是一名雕工,曾替归庄刊刻《唱和集》,刻工精好,属“技艺之人”。邓元哲为人淳谨,与各位名士及方外僧道交游,又粗能作诗,被归庄称为“有士人之风而超于伦辈者也”。可见,一旦工匠的专业知识趋于精湛,并得到士大夫的认同,“技”与“道”之间的界限就得以打破,专业知识与儒家人文知识两种知识体系趋于合流。一方面,儒者之学,绝非自我设限的空虚之学,而是无往而不学。即使象棋、双陆之类的“一艺”,若是存心究之,同样可以“推其术以应世”。换言之,所谓的“技”,并非只是一个“俗”。如书、射,本来就是儒家的“正经学问”,属于儒家知识体系的一部分。像琴、弈之类,同样近于雅。若能精熟于此,从中可以获道。另一方面,“道”与“艺”并非畛域井然,两者可以混为一体,即道亦艺、艺亦道。道与艺,看似不同,有精粗、内外、大小、本末之辨,实则“视乎学者之所得而已”。

从“业余精神”到“职业精神”

可喜的是,明朝人对工匠的看法别有一种新的见解。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工匠得以与道德之士并称。如徐世溥在回顾万历时期“天下文治向盛”的景况时,将具有精巧匠艺的工匠,如“时氏之陶,顾氏之冶,方氏、程氏之墨,陆氏攻玉,何氏刻印”,与赵南星、顾宪成、邹元标、海瑞之类的“道德风节”之士相提并论,认为可以与古代的作者“同敝天壤”。二是平民传记的流行,使工匠得以流芳百世。明代以前,学者对于技艺之人无不存有鄙视,不为这些“贱者”立传。即使偶尔在文字中提到,也只记载其姓氏,并不将名字明白地写出。这种情况在明代已有显著改善。明代文人士大夫替贱者、工匠立传,已经蔚然成风。如袁宏道作有《拙效传》,为四个钝仆立传。这种风气被陈子龙贬斥为一种古文的流弊,即撰写传记文字时,不再区别“流品”,即使是“西蜀富人,阳翟贾客”,在文人士大夫的笔下,同样是“缃素斐然”。但若换个角度看,这恰好证明当时的文人士大夫对下层平民日益重视,甚至愿意为他们作传宣扬。三是匠艺开始引领时尚。在明代,著名工匠通常会被称为“奇巧人”。明代晚期,争购当世著名工匠器物已经成为一种“时尚”。如明人袁宏道所言,“其事皆始于吴中狷子,转相售矣,以欺富人公子,动得重赀,浸淫至士大夫间,遂以成风”。其实,这些工匠制作的器物确实精良,并非浪得虚誉。

美国学者列文森将明代视为文人业余精神最昌盛的时代,而明代文化也是“最典型的文人业余文化”。业余精神,其实就是基于一定经济基础或稳定生活之上的消闲精神。有趣的是,在明代业余精神勃兴的同时,职业精神随之崛起。以画家为例,晋、唐及宋、元等朝代,善于书画之人往往出于缙绅士大夫之列,而那些职业的画家,由于出身贫贱,即使身怀绝世之技,却并未为人所知,甚至老死牖下。到了明代,这一现象得到了很大的改观,一些布衣处士,凭借书画技艺而得以显名,士大夫对于书画评骘的尺度,也开始转变为重画匠、轻士人。李开先即是典型之例。他在《画品》中评价明代画家,将职业画家戴文进、吴伟、陶成、杜堇等置于第一等,像沈周、唐寅这样的文人画家,只能落于第四等。这种画评之风的出现,无疑就是职业精神崛起的侧面反映。由此可见,文化虽有雅俗之别,但在对待具体的物质文化时,并不应该以知识阶级、教育程度或富贵贫贱加以区分,所别者仅有才智心性与精神意志。正如有学者所言,对待物质文化,不能从中分出一个粗鄙精致,只欣赏高雅之士的文化精品,也应关注庶民的世俗文化。明代工匠的知识人化,以及职业精神的崛起,就是最好的明证。

(作者为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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