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烟火成都

晚上在灯火阑珊处散步，感受都市的宁静 #生活乐趣# #生活点滴# #烟火气十足的生活#

烟火成都

熊平||四川

成都，这座坐落在川西平原、浸染着古蜀文明又蓬勃发展的城市，以其特有的包容气度与鲜活生命力，在岁月流转中始终散发着温暖而真实的烟火气息。

这座西南地域的田园城市，从来不是博物馆里仅供观赏的标本，而是一锅持续慢炖、不断添料的生活高汤，滋味愈发醇厚。

这里，古老与现代的交融如水乳般自然。悠闲与活力，这两股看似相悖的气质，在成都却达成了奇妙的和谐。锦里古街的红灯笼映着二维码的微光，武侯祠的柏树影子落在共享单车上。公园里打太极的身影旁，是踩着滑板飞驰而过的少年；茶馆里一坐半日的闲散，孵化出的可能是下一个互联网吃创新创业的金点子。

清晨五点，天还未亮透，白家批发市场已是一片喧嚣。蔬菜贩子们扯着嗓子报价：“莴笋一块八！茄子两块三！”三轮车在狭窄的通道里灵活穿梭，满载着这座城市每一天的新鲜生活。与此同时，通惠门路的老牌肺片店前，已排起了数十上百人的队伍，老师傅麻利地拌着调料，红油香辣的气息在潮湿的晨雾中格外醒神。

成都的茶馆，从来不只是喝茶的地方。更像是这座城市的客厅、信息交换站、民间议事厅，又仿佛是时间流速不同的平行空间。人民公园的鹤鸣茶社，百年紫藤下，竹椅木桌摆得满满当当。老茶客们自带茶叶，花十元要一瓶开水，就能消磨整个上午。隔壁桌，三个退休教师正为一道高中几何题的三种解法争论不休；斜对面，两个做建材生意的中年人边喝茶边在手机上看户型图；角落里，一个年轻人对着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手边盖碗茶已续了三回水。

“老板儿，掺茶……”吆喝声一起，跑堂茶馆拎着长嘴铜壶应声而来。九十度侧身，手腕一抬，一道滚烫水柱从一米开外精准注入盖碗，茶叶在茶碗中翻腾舒展，竟无一滴外溅。这是手艺，更是茶馆里日日上演的行为艺术。

在成都，火锅不是一桌菜，而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社交仪式，一种治病良药。小龙坎老火锅的门口，下午四点就开始取号排队。玻璃窗后，炒料师傅挥动硕大的铁铲，八十斤牛油在铁锅里慢慢融化，加入郫县豆瓣、茂汶花椒、贵州辣椒，香气霸道地穿透玻璃，勾引着每一个路过者的味蕾。

真正的老成都人，会穿过繁华商圈，拐进那些没有招牌的巷子深处。水碾河一栋老居民楼的一楼，吴姐的“苍蝇馆子”火锅一代代人开了四十多年。只有六张桌子，蘸料只有香油蒜泥，但锅底是祖传配方。熟客都知道规矩：下午五点开始营业，卖完三十锅就收摊，不接受预订。下雨天，食客们就坐在屋檐下的小凳上等，雨水顺着瓦片滴落，锅里红汤翻滚，那份期待反而更加热烈。

“鸭肠涮七上八下，毛肚要烫得微微卷边，郡花儿得煮够五分钟……”这些不成文的吃法，成都人从小耳濡目染。火锅桌上没有陌生人，一锅共煮，一杯同饮，商务谈判、朋友倾诉、家庭聚会，都在热气蒸腾中变得直率而温暖。最后下一碗挂面，吸饱汤汁，是给这顿火锅画上的圆满句号。

如果火锅是成都的豪放派，那么遍布街头的小吃就是婉约词。早晨，文殊院洞子口的张老五凉粉店，白发老师傅用满是皱纹的手，熟练地刮出一碗旋子凉粉，淋上秘制酱料，酸辣适口，唤醒沉睡的味蕾。中午，华兴街的煎蛋面门口，上班族端着搪瓷碗站着就吃，金黄的煎蛋盖在红汤面上，简单却是日常的满足感。

下午三点，建设路电子科大的后门，小吃摊陆续出摊。烤脑花在铁板上滋滋作响，上面撒着折耳根和香菜；蛋烘糕的小推车前，小女生纠结着要奶油肉松还是麻辣牛肉馅；最传奇的是一家卖糖油果子的三轮车，每天只卖一百串，炸果子的老夫妇动作慢条斯理，学生排着队，没有人催促。在成都这座老城里，等待美食是一种修行，更是一种尊重。

夜幕降临，九眼桥的酒吧街灯红酒绿，但更多的成都人选择的是更平实的夜生活。三圣街的冷淡杯摊子，塑料桌椅摆到了人行道上。卤菜拼盘、炒田螺、煮花生，配着冰镇啤酒，就是最惬意的夏夜。老板的儿子，一个染着黄头发的小伙子，抱着吉他轻轻弹唱赵雷的《成都》，周围的食客自然地跟着哼起来。

而在望平街河畔，又是另一番景象。传统的香香巷挂满了灯笼，各色餐馆人声鼎沸。紧邻的猛追湾街区却被改造一新，现代感十足的咖啡馆、精酿啤酒馆、独立书店林立。八十岁的老奶奶牵着小狗在滨河步道缓缓散步，路过网红咖啡馆时，透过落地窗看里面拍照的年轻人，笑了笑继续往前走。传统与新潮，在这条街上达成了互不打扰的默契。

玉林西路的小酒馆，因一首歌而成为朝圣地。不足六十平米的空间里，每晚都挤满了人。有刚下班的白领，有背着吉他的流浪歌手，有好奇的游客，也有就住在附近、来喝一杯成了习惯的老邻居。老板是个沉默的中年人，话不多，但记得熟客常喝的酒。墙上贴满了照片和留言条，记录着天南地北的故事。有人在这里相遇，有人在这里告别，有人只是安静地坐上一会儿，听几首歌，把白天积攒的压力溶解在轻缓的旋律里。

“成都，带不走的，只有你。” 当这句歌词响起，总有人红了眼眶。这座城市的温柔，就在于它接纳你所有的情绪，你的欢欣、你的孤独、你的疲惫、你的梦想，都能在这里找到安放之处。

菜市场是成都的另一张面孔，鲜活、生猛、热气腾腾。青羊小区菜市，清晨七点已人声鼎沸。卖肉的摊主手起刀落，排骨斩得干净利落；卖鱼的老板娘徒手从水池里捞起一条活蹦乱跳的鲫鱼，三下五除二去鳞剖腹；蔬菜摊上，带着露水的空心菜、茄子、青椒水灵灵地堆成小山。

“李婆婆，今天的二荆条巴适得很，给你留了一斤！”

“王师傅，五花肉给我切瘦点的，娃娃不吃肥的。”

“张姐，你昨天要的老姜，今天到货了！”

这里没有“顾客”和“商家”，只有多年的老街坊。买卖之余，交换的是家长里短、养生心得、子女近况。称完菜，随手塞两根葱，是几十年不变的情分。在手机支付普及的今天，很多老摊主仍然备着零钱，给那些习惯用现金的老人找零。

社区，是成都烟火气的细胞单元。在老旧的工人村，下午时分总能见到这样的景象：低矮的屋檐下，几个太婆围坐小桌，手里打着长牌，脚边趴着睡觉的土狗。旁边，修鞋匠王师傅戴着老花镜，正给一双高跟鞋换跟，动作慢而稳。他对面，配钥匙的摊子空着——摊主刘大爷正在隔壁茶馆听川戏。

突然，楼上传来喊声：“王师傅，我妈的轮椅轮胎没气了，能上来看看不？”

“要得，马上来！”王师傅放下手里的活，拎起工具箱就往单元楼里走。

这种紧密的邻里关系，是高楼大厦难以复制的温度。谁家做了好吃的，会给隔壁邻居端上一碗；谁家夫妻吵架，楼道长会去劝和；谁家的孩子考上大学，整栋楼都跟着高兴。防盗门隔离了空间，却隔不断这份传承了几代人的守望相助。

成都的手艺人，是城市记忆的活化石。在文殊坊附近的一条小巷里，七十三岁的刘师傅，守着他五平米的竹编铺子。青神的慈竹在他的手里仿佛有了生命，变成精巧的灯笼、食盒、花瓶。有美术学院的学生专门来拜访，想学习这门技艺。刘师傅总是笑眯眯地教，末了说一句：“慢工出细活，急不得。”

同样“急不得”的，还有琴台路上的蜀绣大师。一根丝线要劈成六十四丝，用其中一丝绣花瓣的边缘，才能达到“平齐细密、光洁鲜亮”的效果。绣架上，一只熊猫的眼睛就要绣半个月。来看的人多，买的人少，但大师并不在意：“东西在那里，懂得人自然懂。”

这座城市对传统的珍视，不仅体现在博物馆里，更流淌在日常生活中。春节期间，杜甫草堂的梅花诗会，老百姓带着自家写的诗来交流；端午，锦江上龙舟竞渡，岸边的孩子额头点上雄黄；中秋，塔子山公园的灯会，兔子灯、荷花灯照亮一家人的笑脸。

然而，成都从来不是沉溺于过去的城市。高新区的天府软件园，深夜依然灯火通明。年轻的程序员们在讨论算法、设计产品、规划创业。这里诞生过无数互联网传奇，但无论公司估值多少亿，创始人最怀念的，可能还是创业初期团队在肖家河吃的那顿串串、那碗豌豆杂酱面。

“当时我们五个人，吃了六百根签子，喝了一箱半啤酒，那个产品原型就是在餐巾纸上画出来的。” 一位科技公司的CEO回忆道。如今他的公司已经上市，但团建时，员工们还是最爱去建设巷吃路边小火锅。

这种“接地气”的创新精神，正是成都的特色。全球顶尖的实验室旁，可能就有一家开了三十年的蹄花汤店；设计感十足的文创园区里，老师傅正在用传统方法装裱年画。成都人懂得一个道理：无论飞多高，都不能断了那根连着土地的线。

交通，是观察城市活力的绝佳窗口。早高峰的地铁一号线，挤满了奔向金融城、孵化园的年轻人。他们中有的在背英语单词，有的在手机上处理工作，有的只是闭目养神。同一时间，锦江边的绿道上，退休的叔叔阿姨们穿着运动服在健步快走，或徒步慢跑，手机里播放着晨间新闻，或历史传说，或轻慢小曲。

傍晚，二环高架下的“空中花园”成为新的风景线。爬山虎、三角梅、月季在高架桥墩上蓬勃生长，形成独特的立体绿化。驾车经过，仿佛穿越一条鲜花隧道。这是成都“公园城市”理念的缩影——不是圈地建园，而是让绿色渗透进城市的角角落落。

菜农们骑着电动三轮，从三环外的农田把新鲜的蔬菜运进城里；外卖骑手穿着各色制服，在街巷间灵活穿梭，保温箱里可能装着米其林餐厅的甜品，也可能是老街的钟水饺、担担面；放学的小学生排队过马路，黄色的校服在灰扑扑的街道上格外醒目……

华灯初上时，339电视塔旋转餐厅缓缓转动，俯瞰着这座城市的璀璨夜景。锦江如一条缀满珍珠的缎带穿城而过，两岸的灯光倒映在水面，随波荡漾。猛追湾码头的游船划过，泛起金色的涟漪。

合江亭的爱情斑马线前，总有一两对新人在拍照。这个创意来源于成都交警，将普通的斑马线刷成粉红色，中间印上“I ❤ U”。没有奢华的仪式，一条斑马线、一盏路灯、一个真心的人，就是这座城市给爱情最朴素的祝福。

不远处，广场舞的音乐已经响起。但成都的广场舞不只是阿姨们的专利。你会发现，领舞的可能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跳街舞的年轻人会自然融入队列，甚至还有外国人跟着节奏摇摆。在这里，舞蹈没有标准动作，随意舒适，开心就好。

到了深夜十一点，建设路的夜市达到高潮。长达数百米的小吃摊，照亮了半条街。烤鱿鱼的滋滋声、铁板豆腐的嗞啦声、冰粉摊敲铲子的叮当声，交织成美食交响乐。大学生、夜班族、滴滴司机、刚下演出的酒吧歌手……不同身份的人挤在塑料凳上，享受一天中的放松时刻。

“老板，多加点折耳根！”

“这个烤苕皮要焦一点哈！”

“唯怡豆奶还有没得？”

点单声此起彼伏。摊主们手脚麻利，额头沁出汗珠，脸上却始终带着微笑。他们中许多人白天有正式工作，晚上出来摆摊，或者是为了给孩子攒学费，或者是为了实现一个小小的梦想——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店。

凌晨两点，大部分夜市收摊了，但玉双路的冷淡杯还坐着几桌人。他们可能是刚结束应酬的销售，可能是失眠出来喝一杯的作家，可能是值完夜班的护士。不说话，只是静静坐着，看偶尔驶过的出租车，听远处传来的火车鸣笛。

环卫工人开始清扫街道。哗哗的扫地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们仔细清理着每一个角落，为几个小时后苏醒的城市，准备一张干净的面孔。

这就是成都，一座从来不睡觉的城市。成都的烟火气，不在某个特定的地点、特定的时间，而是弥散在每一寸空气里，渗透进每一个成都人的生活中。

成都在新与旧之间从容踱步，在快与慢之间自如切换，在雅与俗之间坦然游走。在这里，允许你奋斗到凌晨三点，也允许你睡到自然醒来去泡一天茶馆；接纳你穿着汉服逛商场，也不笑话你穿着睡衣逛菜市；见证你在CBD签下千万合同，也陪伴你在路边摊吃五块钱的冰粉。

成都的烟火，是盖碗茶里舒展的茉莉三花茶，是火锅里翻滚的红油，是巷子深处飘来的琴声，是邻里之间随手递过去的一把葱。烟火里的成都是具体的，可触摸的，有温度的，不是被观看的风景，而是需要沉浸其中、细细品味的生活本身。

我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三十五年，仍然每天都在发现它的新面貌，也每天都在重温它的旧情怀。记录这样的城市，需要的不是华丽的辞藻，而是真诚的注视、耐心的倾听、深入的体悟。

每一个在茶馆里消磨的午后，每一个在火锅边流汗的夜晚，每一个在绿道上奔跑的清晨，每一个在路灯下独行的深夜，都在为这座城市增添新的故事。而这些故事，最终汇聚成一条名为“成都”的河流，缓缓流淌，生生不息。

你看，天快亮了。包子铺的第一笼已经上汽，送奶工的电瓶车驶过空旷的街道，清洁车在冲洗昨夜的热闹痕迹。再过一会儿，阳光就会照在锦江上，茶馆的门板会一块块卸下，地铁会迎来第一班乘客，菜市场会响起第一声吆喝。

崭新的一天，成都的烟火气，又将袅袅升起。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熊平，四川广安人，川师中文系毕业，拉萨退役上校，现居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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