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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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清华大学特聘教授。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荣誉会长（原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458）

清·徐灿《咏史》诗之“老雉不独栖，胡书类嘲骂”（续）

咏史（六首其六）

[清]徐灿

隆准歌大风，重瞳赋垓下。

才气固等伦，文采亦相亚。

学书何必成，词场足雄霸。

虞兮相和歌，歌罢泪如泻。

短吟何恻怆，就死颇闲暇。

汉宫欢未毕，楚舞忽怨诧。

老雉不独栖，胡书类嘲骂。

何若乌江人，泉台侍车驾。

名花照千载，芳魂未应谢。

网友仔油问：钟先生，我最近在读清初女诗人徐灿的《拙政园集》，诗集卷上有《咏史》，其中“老雉不独栖，胡书类嘲骂”两句不太能读得懂，故冒昧向您请教，盼望您的答复。谢谢您。

钟振振答：（接上期）这诗的后半部分，是用汉高祖刘邦的吕后与西楚霸王项羽的虞姬作对比，褒虞姬而贬吕后。

上期的“答疑”，我已论证了“老雉”是对吕后的蔑称。那么，“不独栖”又是什么意思呢？

要弄明白“不独栖”的意思，得先从“独栖”说起。

三国魏·曹植《怨诗行》曰：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妇，悲叹有馀哀。借问叹者谁，自云宕子妻。夫行逾十载，贱妾常独栖。

唐·李益《紫骝马》诗曰：为谢红梁燕，年年妾独栖。

宋·戴复古《观陆士龙作顾彦先妇答夫二首有感次韵》诗其一曰：北风吹岁暮，空闺独栖止。夙兴泪盈掬，夕息梦千里。

明·王廷相《明月篇》诗曰：与君结发方及笄，不谓少年成独栖。回文织就空传恨，团扇妆成却掩啼。

清·王鸿绪《无题拟李义山体》诗十首其三曰：独栖妆阁叹离群，心字和香宝鸭焚。可忆左芬还尚少，谁怜苏蕙更能文。愁中望远应成石，梦里留欢总是云。无那清宵听不得，空庭别鹤唳尝闻。

清·刘大櫆《怨诗》五首其一曰：结发为君妇，盛年常独栖。岂不暂旋返，席未暖重闱。

以上诸例是说，丈夫出远门了，妻子独守空闺。

又，明·王世贞《吴明卿以再调至京值余方事家难不数数见也于其行聊以拟古歌二章赠之南冠楚音相对歔欷无复易水慷慨之致繇才气都尽耳》诗二首其二曰：空房迢迢清夜徂，东邻弃娃仲卿妻。生少不谐常独栖，兰摧璧陨委途泥。

以上一例，字面义是说，妻子因被丈夫休弃而“独栖”。

按，“仲卿妻”即汉·佚名《古诗为焦仲卿作》里的女主人公刘兰芝。她的丈夫焦仲卿与她感情很好，迫于母亲的压力，不得已才“休”了她的。依原典，她还不能算“弃妇”。

又，清·胡凤丹《怀亡友》诗十首其七《陈心泉观察》小序曰：讳浚，闽县人。道光丁未翰林，由御史官至湖北盐法道。同治壬申，卒于官署，其子扶柩归葬。今年四月，又闻其夫人之讣。诗曰：昨岁孤灯泣玉闺，今年地下喜眉齐。分明同穴生前誓，肯在人间耐独栖。

以上一例是说，妻子因死了丈夫而“独栖”。

又，明·崔世召《大姑小姑曲》诗曰：大姑歌白纻，小姑唱青溪。苦苦唤石尤，不如侬独栖。

清·魏宪《青溪小姑曲》诗曰：小姑独栖，在彼青溪。风吹芳草，日暮凄凄。

以上二例是说，姑娘未嫁人，“小姑居处本无郎”（唐·李商隐《无题》诗），故尔独栖。

按，“青溪小姑”是女神，不是现实生活中的人。但在传说中，她的身份是没出嫁的姑娘。

又，清·孙枝蔚《为尤展成翰林悼曹孺人》诗四首其四曰：五日期曾否，千秋遂永暌。殁为翰林妇，生笑太常妻。割肉将谁遗，修书合独栖。从今看烛跋，只似数行啼。

以上一例是说，丈夫因死了妻子而“独栖”。此例与上引诸例不同，上引诸例，“独栖”的是女子；而此例，“独栖”的是男子。

要之，取诸例的最大“公约数”，我们可以说，无论男子还是女子，只要是独居无偶，便可称“独栖”。

（未完待续）

作者/钟振振 编辑/冯 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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