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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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清华大学特聘教授。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荣誉会长（原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537）

关于秋瑾《鹧鸪天》词之用韵问题（22）

鹧鸪天

秋 瑾

祖国沉沦感不禁，闲来海外觅知音。金瓯已缺总须补，为国牺牲敢惜身。〇嗟险阻，叹飘零。关山万里作雄行。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前些天，在某个诗词学习的微信群里讨论诗词格律问题，有位词友说，不理解为什么古人填词也有押错了韵，不符合格律的，并贴上了秋瑾的这首《鹧鸪天》作为例证。

我想，他一定是以清·戈载《词林正韵》为标准，来评判古人填词押韵是否正确的。《词林正韵》里，“禁”“音”“身”等现代汉语普通话中韵母为前鼻音“en”“in”（还包括“un”）的字，被收在第六部或第十三部；而“零”“行”“鸣”等现代汉语普通话中韵母为后鼻音“eng”“ing”的字，被收在第十一部。持此以观秋瑾这首词的用韵，是属第六部、第十一部、第十三部等三韵混押，似乎真的“押错了韵”，“出律”了。

问题在于，《词林正韵》的分部，与古人填词押韵的实际情况不尽相符。就此具体案例而言，秋瑾词押韵并没有错，因为有词以来，从唐五代开始，词人就这样押了。

不信？咱们通过“大数据”来证明这一点。

从第516期至第522期的“答疑”，我已列举了唐五代时期的用例56条。从第523期起，列举两宋时期的用例。由于用例实在太多，无烦遍引，故只引大家、名家之作，兼及存世词篇较多的词人之作：

（128）王之道《宴山亭·海棠》

微雨斑斑，晕湿海棠，渐觉燕脂红褪。迟日短垣，娇怯和风，摇曳一成春困。玉软酴酥，扶不起、晚妆慵整。愁恨。对佳时媚景，可堪重省。〇曾约小桃新燕，有蜂媒蝶使，为传芳信。西蜀杜郎，东坡苏老，道也道应难尽。一朵风流，雅称且、凤翘云鬓。相映。眉拂黛、梅腮弄粉。

按，褪、困、恨、信、尽、鬓、粉，《词林正韵》在第六部。整、省、映，《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

（129）又《惜奴娇》

不厮知名，怎奈向、前缘注定。一时书、便成媒娉。千里相从，恰似寻盟合姓。泥泞。尚隔个、轿儿难近。〇薄薄纱厨，小驿夜凉人静。红一点、暗通犀晕。花月多情，摇碎半窗清影。安稳。悄不知、人痛损。

按，定、娉、姓、泞、静、影，《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近、晕、稳、损，《词林正韵》在第六部。

（130）又《长相思》

桃花春。杏花春。桃杏妖娆如个人。歌声清遏云。〇酒醺醺。烛荧荧。眼尾微红无限情。相逢堪断魂。

按，春、人、云、醺、魂，《词林正韵》在第六部。荧、情，《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

（131）又《南歌子·端午》

角簟横龟枕，兰房挂艾人。一尊菖歜泛清醇。好在佳人如玉、映长春。〇冰彻杯盘莹，香和笑语薰。莲花衫子入时新。挂起南窗一榻、晚风清。

按，人、醇、春、薰、新，《词林正韵》在第六部。清，《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

（132）曹勋《透碧霄·中宫生辰》

阆苑喜新晴。正桂华、飘下太清。宝御凉秋，梦祥明月，天开辅盈成。宫闱女职遵慈训，见海宇仪型。奉东朝、晨夕趋承。化内外、咸知柔顺，已看彤管赋和平。〇宴坤宁。香腾金猊，烟暖秘殿彩衣轻。六乐丝竹，绕云萦水，总按新声。天临帝幄，亲颁寿酒，恩意兼勤。雁行缀、宰府殊荣。愿万亿斯年，南山并永，坤厚赞尧明。

按，晴、清、成、型、承、平、宁、轻、声、荣、明，《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勤，《词林正韵》在第六部。

（133）又《鹧鸪天》

准拟中秋快客情。新亭雨后喜登临。彩蟾特地中宵出，吹散层云十日阴。〇松露重，月烟深。祥云捧玉到天心。金波动是经年别，为酌金荷醉碧琳。

按，情，《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临、阴、深、心、琳，《词林正韵》在第十三部。

（134）又《御街行·和陆判院梅词》

凌寒架雪知春近。闲探处、如相问。溪流清浅暮云低，玉蓓横斜风定。晚枝雀啅，幽姿方展，还映疏篁冷。〇镜鸾妆罢明梢嫩。犹记宜相并。如今却月别传香，知引何人幽兴。不堪楼上，昭华吹断，声与愁肠尽。

按，近、问、嫩、尽，《词林正韵》在第六部。定、冷、并、兴，《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

（135）史浩《木兰花慢·知明州王侍郎生日》

喜阳和应律，启佳气、满寰瀛。正雪洗疏梅，云浮淡月，昨夜生明。熊罴信占梦好，当年相阀再蟠英。收拾仙风道韵，萃兹一点台星。〇功名。壮岁逢真。主紫橐、耀西清。向玉笋光中，瑶林宴里，来拥双旌。青毡家旧物，看长参、鼎鼐乐升平。春醑休辞介寿，鹤书已播彤廷。

按，瀛、明、英、星、名、清、旌、平、廷，《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真，《词林正韵》在第六部。

（未完待续）

作者/钟振振 编辑/冯 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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